浩然:庆幸我那一次的幡然悔悟 作者:陈吉吉仕摘编
《浩然口述自传》(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郑实采写)一书中,披露了作家浩然年轻时在情感之路上的一次“悬崖勒马”。摘登如下。
我被破格选拔到《河北日报》当上了新闻记者后,城里的灯火辉煌让我忽然感到单身在外的孤寂。我也曾想如果周末不下乡采访,让妻子带儿子来通县,也过“礼拜六”,也坐坐小酒馆,也到那热闹的舞厅走一趟。可是又一想,她若来了,人家会不会耻笑她的土气?她会不会用农村那一套庄稼人的方式对待朋友?说出使我难堪的话,甚至出现让我丢面子的动作?
从前,我以自己家里有个朴实、贤惠、安稳、能操劳日子的妻子为荣;如今我的地位提高了,身份变了,开了眼界,有了比较,有了新的欲望和追求,因而一想到妻子那副落后、笨拙、土里土气的样子,就从心里生出一种无可名状的羞耻感。
终于,我给妻子写了封信,宣布要跟她离婚。
一个星期后,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,拆开她的回信,上边只有几行笔画幼稚粗笨却清楚明白的字:
梁浩然同志:
你来的信我收到了,你的话我明白了。我们两个人感情很好,日子很幸福,孩子很可爱。你亲口跟我说过,你不当那种坏了良心的人。我不同意离婚,你往后别再说这种事了,你别再起这种心了。人家知道了笑话,对你不好。我坚决不离婚,我们好好过日子吧。你在外边好好工作吧,该回家就回家看看我们。
杨朴桥
看了这样的信,我心中倏然冒出一股无以名状的怒火,狠狠地把信撕了个粉碎。妻子那封短信,看上去似乎语气平和,实际上里边裹着针、藏着刀,软里带硬,跟我杀气腾腾地对峙着,所以句句都让我冒火,使我生恨。这段苦闷的日子里,我曾到密云县采访。在县委办公室,给我捧来茶的是一位女同志小秀,她还主动提出帮我收拾房子。在那段日子里,因她的细致照应,炉子没有熄灭过。晚上我读书的时候,读到多晚她等到多晚,一定等我刷牙洗脸,准备睡觉了,她亲自封了火,才肯告辞走开。
本来,小秀姑娘给我的印象属于少言寡语那类,有一天晚上她却表现得格外兴奋,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文学艺术、新电影。她的谈论也勾起我的许多记忆和想法,我忍不住向她倾吐,两人谈得十分热烈。送小秀出门后,我不禁心神激荡。第二天早起,我给住在蓟县故乡的妻子写了一封措辞强烈的信,进一步表示了我跟她离婚的决心。
这天晚上,在与小秀谈论电影沉默的间隙,小秀忽然声音发颤地说,你来密云那天,我第一眼就看上你了……你这屋不保险,说不定啥时候就来人。到我住的那屋去吧,那儿最安全。我先走一步,等着你。
我迷迷瞪瞪地看着她走出门去。不能自制的欲火烧得我神魂游荡,正当我身不由己地迈动脚步之时,却忽然想到:对待一个善良纯洁、真心实意爱我的姑娘,我轻率地这么做合适吗?一个受人尊敬的新闻记者下乡采访干出这种勾当,一旦暴露,准得挨处分、被撤职。传扬出去,自己的文学梦想、美好前途,全都得被断送……
正在这时,县委的几个人走了进来。一进门,他们的神色便让我感到,我和小秀的事他们已经感觉到了。
从他们口中,我惊讶地得知,小秀可不是个简单人物,她结过婚,那男的是北边新城子深山沟里一个种地的农民。成亲以后那男的还供养着小秀上学念书,一直念到高小毕业。可是小秀一当上干部就变了心,把男人甩了不说,还乱搞!
我先是吃惊,接着后怕,继而变得义愤填膺。对自己能够在“关键时刻”终于管束住自己很是庆幸。访完,从密云回到采访组,收到妻子的信。信上写道:
……好长时间没见面了,你的工作顺利吗?我还上民校,入了团,孩子学会说好多话。你要小心身体,不要老想那件事。那件事你一定要那么办,我也不难为你,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,只要你高兴就行。我就带着孩子在家里过一辈子,饿不死……
看到这儿,好似有一只强有力的大手,把我的心脏使劲儿地揪扯了一下。我不禁想起了我的父亲,当年他有了外遇而不顾妻子儿女,不仅毁了他本身,也连累了我们。如今,我在婚姻问题上也产生了喜新厌旧的思想,这不是在父亲那条毁灭之路上重蹈覆辙吗?
想到这里,我给妻子回复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。
不久我赶回蓟县那靠山小村家中跟妻子和儿子度过了几天最热烈、最甜蜜、最愉悦欢乐的日子。
很庆幸我那一次的幡然悔悟,保全了这个家,保住妻儿没受伤害,也保证了我自己在难逢的人生花季,应时地接受了雨露阳光的滋养,没有蹉跎岁月,没有悔恨终生。 (陈吉吉仕摘编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