儒、佛谈“心”
儒家的圣贤的学问不过是“要人求放心”,孟子有句话:“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。”这个“放心”不是一般——噢,你办事我放心的“放心”,放心,是把心放到外面去了。这个心就是良知良能,你把这个本心追逐五欲六尘,没有放在应该放的方寸里面。那么放出去了怎么办?那求学问就是把放到外面的心再求回来,就好像你有鸡——有个小鸡早上出去了,傍晚的时候要把小鸡叫回来。你丢了一只鸡都要把它叫回来,现在你把心丢了,怎么能不要回来呢?所以真正的学问还是在心性上,我们现代人真是很颠倒,认为做学问就是写论文,写专著,搞文凭,要职称,认为这里就是他的学问。搞了一辈子这样的所谓的科研,连他有不有这颗心,良知良能在什么地方,一概一点概念都没有,真是可怜悯者。
那么现在心既然放出去了,谁来去求?把这个心放出去的是谁?那“一放一求”是不是有两个心了?如果没有两个心,怎么有求有放啊?哎,这些都是心性当中的问题啊,我们要去研讨、研究它呀,要在这里参究哇,不可草草而过。那么,中国的儒学也有一个发展流变的过程,有它的丰富发展,也有掺了很多的杂质异味,到了宋明理学这个地方,它是有一个转折了。宋明理学——朱熹他对心性有一个解释,他说这个心是“虚灵不昧,具众理,应万事”的,他有这个说法。
这个说法应该是很“精醇”的,但我们一看这个,都仿佛看到佛教的影子。大家学《大乘起信论》,就讲到我们的心具有三个层面:体、相、用。心性之体,它是含摄世间和出世间一切善法的,心真如门,是它的诸法的空性。在里面呢?它的相能够含摄世间、出世间一切善法之相;同时它又能产生一切妙用的,就是它有它的用。所以你看,“虚灵不昧”可就不是谈我们心性之“体”吗?“具众理”可不是谈“相”吗?“应万事”可不是谈“用”吗?这是在我们经论中,无论《大乘起信论》、《华严经》、《楞严经》都会谈这三个层面。那么朱熹是读过很多佛教书籍的,他就用佛教的这种道理来解释儒家的心性之学。应该说这种引进佛法来阐释是展开了新的局面,这是个好事了,因为在孔子、孟子之后,在宋明理学家之前——像周敦颐、程颐、程颢之前,儒家从来不是这样来说心性的,它不可能从体、相、用三个层面来展开的。
那朱熹有这种诠释,应该说是有功于儒学,但是他得要有一个真诚之心,这些都是受佛教的启发过来的,不是他的独创。朱熹他在18岁的时候就去游学,向刘屏山游学——他拜刘屏山为老师。刘屏山先生开始还以为这个年轻人会比较注重功名科举,就在他的这个包里面——检查他的包装的什么书,里面只装了一本书《大慧禅师语录》——大慧宗杲禅师的语录,说明他从18岁开始就接触这些机锋转语呀——禅师的语录。以后他与这些同学像吕东莱、张南轩,都一起参学那些禅师,与道谦禅师交往甚密。在道谦禅师那里多有“警发”,警发就是有悟——有悟入,这个道谦禅师圆寂之后,朱熹还有这个祭祀的文章。所以这个朱熹在《四书集注》里边,注解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,谈心性之学的时候——这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是传孔颜心法了,讲这个格物、致知、诚意……这个诚意怎么去——从哪里下手,这个“所论”——所讨论的“心性”都跟禅宗的观念相近。晚年朱熹住在“小竹轩”里面,常常读诵佛经,他曾经写了很多诗,叫《斋居诵经诗》,所以朱熹是很了解佛经的。但是很奇怪的是,这位老先生竟然常常批判佛教,在他批判佛教的时候,别人、后人就以为朱熹不了解佛经。实际上是一个错觉,朱熹很了解佛经,用了很多佛经的道理来为他所用,但表面上又在批判佛教,就是这么一个人。
那么对朱熹怎么评价?应该要客观地去评价,这里举出一种评价的一种心态。当年鲁国的国君跟孔子在交谈的时候,这个鲁公说了一些话,说得非常好,非常精辟,孔子就赞叹:“哦,你这个话讲得太好了!”这个鲁公就说:“这不是我的语言,我是从我的老师那里听闻到的。”那么孔子:“噢!”一听就又赞叹他:“君行道矣,直心即是道。”你能说出这个话,你就在修道哇,你很直心,不隐讳,是你发明的语言就说是自己的,是别人的语言就说是别人的:直心即是道。我们后代的儒家的学者很推崇朱熹,那么我们也应该用这个态度来对待,朱熹好的我们要赞叹,不好的我们也不能去为他遮盖。其实朱熹也应该要有这种正心诚意的方法:他用了佛经用得好的,应该承认是从佛经里面援佛入儒啊。不能说用了佛法的东西,他又批判佛教,这就在他身上都没有做到正心诚意了,这就是很可惜的一面,大概属于这种门户之见哪,正心诚意都有所亏缺。
好,谈起这样的心,是一大学问的一个科目了。那么佛法怎么认识这个“心”?佛法告诉我们:心是缘起法。大家读《楞严经》,《楞严经》的开始就是“七处征心”,阿难尊者认为有一个心,佛就说:“你心在哪里?”阿难就说心在内、心在外、心在中间、心在根内等等,那这个佛就一直破,这七处都没有心,最后告诉他一个真相——实际上通过阿难告诉所有众生真相。我们众生轮转六道就是认虚假为真实,这种虚妄的心我们认为它是真实的,实际上完全就是颠倒。心不在内,我们一般的人认为心在里面,误认为“五脏六腑之心”就是那种“虚灵之体”,但是我们的心脏——这种心脏的心是随着躯体的死亡而死亡的。但是无形的那个“心”——“是心”,不会随着躯壳的死亡而死亡的。那么心不在里面,也不在外面——如果你说在外面的话,那这个蚊虫叮你一下,你都会觉得疼痛,那你觉得疼痛的东西是什么?也是你的心性了,你不能说心在外面啦。心也不在中间哪,心也不是有时候在,有时候不在呀,所以这时候我们一定要认证一个——这里要讨论起来是非常细致了,“七处征心”,整个的几卷都是谈这个问题,我们要认证真心和妄心的这样的一个界别。我们只要执著了心——执著有一个心,就好像一个大海——无量无边的大海,哎,一个水泡起来了,你就会执著这个水泡是整个的大海。但实际上你认为的这个心,包括由心所变化的山河大地,只是一个水泡,它是由大海的水凝成的,你只要不执著它,这个水泡就归到了大海。所以佛说真心是什么?真心就像太虚空,而且这个真心还只是“如”大虚空,十方无量无边的刹土,都以虚空来建立,那么这个虚空在我们的真心里面,就好像一片云在太虚空一样,所以我们的真心是无量无边的。我们一执著它有一个“有”的话,这种所谓的“有”都是虚妄的心——我们的心意识。大家注意,我们每个人介尔一念的当下的心体,就是妙觉明心,我们的这种真如自性在空间上是横遍法界的,是没有边际的,在竖的时间上是竖穷三际的,就是没有过去、现在、未来三际分别的,就是我们当下这一念真心是超越了时间,超越了空间的,是没有时空的。我们讲西方极乐世界距离我们这个世间有十万亿佛刹之遥远,那么注意,这个十万亿佛刹之遥远的极乐世界,用什么样的标准来衡量呢?这种空间的距离,是建立在我们的心意识的上面,就是建立在我们虚妄的心的基础上的;就真心层面来看,是没有空间的距离的。如果我们打一个比喻,一个大方广——一般讲那个“心”时画的一种圆形——大方广,那么如果这边画一个格子——这是娑婆世界,这边画一个格子——极乐世界,娑婆世界距离极乐世界有十万亿佛刹,这就是它的距离,距离是我们的生灭心有一个距离的概念,但如果我们通过念佛三昧,或者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华开见佛之后,这个所谓的娑婆世界和极乐世界的距离是不存在的,当下这个虚妄的心——这个“水泡”,就变成“水”,我们整个的这样的空间的概念,就融在大方广的这样的一个无边无际的状态当中。
所以我们讲破尽了虚妄,就能显发我们的妙明真心,令我们豁然大悟。这就是禅宗的初祖达摩传心。他传什么?“心”到底怎么传?怎么以心印心?当这个二祖断臂求法——向达摩祖师要求什么的时候,那达摩祖师问:“你要求什么?”那当时的神光当下感受的是疼痛,凡夫嘛,都有疼痛,他就求:“祈师为我安心。”希望你为我安心。好,那这个达摩说:“将心来。”你要我给你安心,你把心拿来。这样就逼使神光回光返照去找心,等他找心良久,他说了一句话:“觅心了不可得。”心找不到。好,这就是个机缘,是没有一个“心”的实体的,当你了解这个“心”是缘生法,是虚妄的,是空的时候,当下就见性了。所以“觅心了不可得”,当下这个达摩就有句话过去:“与汝安心竟。”心给你安好了。哎,就在这个句子当中,这个神光言下大悟——豁然大悟。什么叫明心见性?明了这个心是虚妄的,就见到了那个性体了。这个性体,就是我们凡夫跟十方诸佛平等无二的那个“性”——妙真如性,这就是见到了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。所以我们学佛的一定要了解,我们修行修什么?回归到我们的自性本元——真心。这个真心就像大海不增不减,我们的攀缘的心——虚妄的心,就像大海当中的一个浮沤,所以这个浮沤破灭就回归大海,是这个道理,所以这个心我们不要去错认。这就是要无所住,“应生无所住心”,无所住就是无念、无住、无相——空性里面。在这时候产生的心就是妙真如性的用,这就叫妙有。真空生妙有。
我们常常会对这个“心”有很多的模糊的概念,所以对这个存什么心也往往不会理解得确切。这个心如梦如幻,如果我们在无明大梦当中还没醒过来,就权且地用这个如梦如幻的唇来说一说,这叫将错就错,在这种无明大梦里面,我们存一个如梦如幻的好心,做一个如梦如幻的好的境界。最终这些东西完全打破,就回归到我们的自性本源,就无念无心,这时候再应众生的因缘起神通妙用,那又是另外一个境界。但是这里谈因果,还是要在缘起法、在现象界去谈。
——2008年11月大安法师讲于秦皇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