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:布施的就富,悭贪的就穷,不必说了。但是今天好布施的人,大多是穷困,富家大户,吝啬的偏多,怎么回事呢?
答:人处在逆境就有思想,思想就生善心;顺境就玩乐,玩乐就忘善,忘善就生恶心,自然的道理啊。何况轮回的事,互有高下。贫穷如果悭吝,后世就更贫穷。富贵如果布施,来生更富,不平均得很了。《业报差别经》说:“若有众生,因劝布施,后还追悔,先富后贫。若有众生,因劝少施,施已欢喜,先贫后富。复有众生,先曾布施,不遇福田,流浪生死。在于人道以不遇福田故,果报微劣,随得随尽。以习施故,虽处贫穷,而乐行施。复有众生,未曾布施,遇善知识,暂一行施,值良福田。以田胜故,资生具足,先不习故,虽富而悭。“(有的众生被劝布施,后来又后悔,就先富后穷;有的众生被劝布施一点点,然后欢喜,就先穷后富;有的众生曾有布施,没遇到福田,果报太差,有一点福报马上就享完了,因为有布施习气,虽然贫穷,还喜欢布施;有的众生没有布施过,遇到善知识,暂时布施,遇到福田,因为福田殊胜,但没有布施习气,虽然富有却很悭吝)
问:杀生的人,使动物不保后代,应当得绝后的报。而渔船杀业最重,为什么他们的子孙偏多?
答:世间的子女,有的因为福报,有的因为孽报。打渔人因为生存需要,广行杀害,所以业力的感招,就有作恶的眷属,分享他的衣食,使他昼夜操劳,不够日用花销,子女越多,受累越重啊。先生没看见猪羊鸡狗,一生一窝好几个,而天仙列神,永不生育吗?应当深思那其中的原故了。
问:人生在世,应当学圣贤大道。上有益于朝廷,下有功于百姓,才是可贵。至于因果的道理,与世道人心有什么关系呢?
答:因果的道理,就是圣贤大道啊。《书》上说:“作善降祥,作不善降殃。“作善、作不善,是因啊;降祥、降殃,就是果了。在《易》中叫做吉凶消长,在《洪范》里是五福、六极,在《无逸》指的是寿夭,在佛教就是因果,其实是一个道理而已。末法时期的人任意造恶,不怕王法,没有廉耻,但在清静深夜一想,心里惴惴不安不敢造恶,只是怕死后受报罢了。噫!自从有了佛法以来,不知使多少乱臣贼子寒心,多少巨恶豪强丧胆,那因果的道理,不能说对儒教没有功,对王法没有补助啊。若如果认为善恶不再有报,死后不再轮回,那世人更没有忌惮,他见到做圣做贤的,白白苦了自己,而犯上作乱的,反以为做对了,那天下有不快速变乱的吗?无奈今天的人谈到圣贤的道理,就把不谈因果当作高超,偏要区分佛儒两家。就这点便是好虚名的念头,对于圣贤大道,还没梦到啊。 晋朝永嘉四年,天竺的佛图澄到洛阳,见石勒好杀,想去劝化。石勒问:“佛道有什么灵验?”法师知道石勒不懂佛理,先示现神通,就取一钵水烧香念咒,忽然生起青莲华,石勒就信服了。从此每当有诛杀,法师必定开示报应,被救的人很多(出《晋书》)。又如南宋的周颙,见到明帝的行为多有惨酷,不敢公开劝谏,就念诵经中的因果报应等事,明帝被触动有改悔(出《南史》)。呜呼!不赏自然有进步,不怒自然有威德,使民众天天变善,却不知是谁干的,我在如来的大教中见到了。
释恶道有无之疑(凡四辨)
问:人是万物之灵,恩怨还会颠倒,畜生最愚痴,反而能报怨酬德,为什么呢?
答:恩仇报复,有可思议的,有不可思议的。知道那恩怨而要回报,是可思议的啊;不知那恩,而过去世有善缘的,见到自然就欢喜;不知是怨,而往昔有恶缘的,遇到自然就忿恨,这是不可思议的啊。因为杀业的果报,有慢有快,业缘到来,不管天仙人鬼,都不能逃。假使未来世,行杀的生在人中,被杀的生在畜中,就有蛇伤、狗咬、虎吞等事。行杀的生在人中,被杀的生在鬼中,就有怪病、奔尸、横死夭折等事。行杀的生在人中,被杀的生在天中,就有灾殃、疾病、暴亡等事。又使行杀的生为良民,被杀的生为官吏,就有牢狱、枷锁、枉死等事。行杀的生为军士,被杀的生为将卒,就有刀伤、箭毙、阵亡等事。又使行杀的生到天中,被杀的生到修罗中,或行杀的生到修罗中,被杀的生到天中,就有摇山、撼海、战斗等事。世人一遇到患难,就怨天尤人,而不知道所以如此,是各有缘由啊。
答:阳间既然有牢狱,冥府为什么就没有?佛虽然劝人为善,难道是妄语,欺骗人吗?王龙舒说:“世人之所以要妄语,大概不是要趋利,就是要避害。佛看天帝的地位如破鞋,金玉的珍宝如瓦砾,哪有什么利可趋?看刀剑割身体如画空虚,猛火烧身如烧影子,哪有什么害可避?不只是不妄语,而且没有什么需要用妄语。”世尊在无量劫前,曾在这里做忉利天王,名叫善日光。这个地界名叫珊瑚池,举世好杀,世尊化为夜叉,向人要吃的,世人惊问吃什么,回答说:“只要吃杀生的人。”常在杀生的地方,取幻化的人吃。举世大恐怖,都戒杀生了。佛说:“我虽然化导无量的众生,但有欺诳,仍要受果报。”(出《大悲莲华经》)。这样看来,佛哪有妄言地狱呢?
问:地狱的说法,就在阳世,就如乞丐,空腹破衣,便同饿鬼;囚徒枷锁缠身,就成地狱。哪有剑树刀山,那畜生的宰割不就是?哪有锅汤炉炭,那畜生的煎熬不就是?
答:这话好像是而实际不是啊。说阳世也有地狱,是可以的。说地狱就在阳世,就不可以了。就如下等愚痴的那一类,有人或者比喻他们是畜生,哪能说这些人就是畜生,再没有披毛戴角的畜生呢?昔日司马光,作解禅偈。把君子坦荡荡作为天堂,小人常戚戚作为地狱,而莲池大师很有批评,认为他的弊端一定导致拨无因果。倘若你说的是对的,那经典的教言,都是妄语吗?
问:地狱固然有,但记载在外国的书上,儒家不应当挂在嘴上罢了。
答:口想回避,不如身先躲避,有躲避的办法,逢人就劝,可以啊。否则绝口不谈,有什么用呢?
释持斋断肉之疑(凡八辨)
问:杀伤物命,罪固然很大了。至于吃肉,好像应当没有罪。而经上说吃肉必得恶报,那冥间的法网太苛刻了。
答:不只是冥间,世间的法律,也是如此。杀生比喻为劫盗,吃肉比喻为窝赃,窝主与盗贼,相差多少呢?世尊告诉大慧菩萨说:“有无量的因缘,不应当吃肉。一切众生,转来转去常常作六亲,因为想到是亲人,不应当吃肉。臭秽不干净,不应当吃肉。因为天人们厌弃,不应当吃肉。因为口气很臭,因为多有恶梦,不应当吃肉。到空间林中,因为虎狼闻到香,不应当吃肉。允许吃肉,是没有什么道理的。”(详载《楞伽经》)
问:衣食都是预先有定数,福分多那享受也就多,持斋是福报少罢了。
答:吃是您命中的福分,不吃是您的福报。持斋戒杀,恰好说明那福报太厚了。如果说只要能入口,就叫做福,那鸡吞蜈蚣,鸟啄蚯蚓,人反倒不如它们的福报吗?
问:相信这话啊,必定持斋才可以,试问孔子持斋吗?
答:持斋。《书》上说:“斋必变食。”“子之所慎斋。”《礼》说:“致斋于内,散斋于外。”都是明显可以查到的,必定斋戒然后可以交神明,那吃肉是昏浊的道理可知了。今天的人事事不如孔子,而不持长斋,非要拿孔子作借口,难道要用吃肉作为入圣的门吗?
问:儒家处世,应当有远大的理想,如果拘泥不饮酒,不吃荤,就近似愚夫愚妇了。
答:愚夫愚妇中,持斋的少有一二,吃肉的遍地都是,哪里是持斋的愚,吃肉的不愚呢?请问古来的大恶、奸恶,有持斋的吗?没有啊。试问刽子手屠夫、市井无赖,有持斋的吗?没有啊。这样看来,那持斋的可知了。
问:持斋的好处,我已知道了,但形体容貌枯槁,怎么办?
答:真身为重,假身为轻。
问:世间五种辛菜,本来是从地下产生,为什么都要戒呢?
答:因为辛臭,因为能障碍菩提,因为吃了天人厌弃,因为熟吃助淫,生吃发怒,因为邪魔饿鬼闻那气味,常舔那嘴唇。
问:有人说我虽然不持斋,但胜过持斋又破斋的;有人说我虽然持斋又破斋,也还是超过不持斋的,敢问这两种谁优谁劣?
答:譬如做官,那不持斋的,就像没当过官的啊;持斋又破斋的,就像当官又被罢官的啊。暂时持斋又破斋,就如刚入朝做官,不久就被撤职流放。长久持斋又破斋的,就如一向位居权要,忽然离职回归乡里。
问:我们很想持斋,但美味在前,便不能控制,怎么办?
答:当作五种不净观,就决定能控制了。哪五种呢?一是它们的种子不净,因为肉食都是畜生的精血。二是它们的食物不净,因为猪、羊吃的,无非是糟糠粪秽。三是它们的住处不净,因为它们就在里面大小便利。四是它们的腹中不净,因为它们的皮囊中满是恶露。五是它们死后不净,因为它们腐烂时,与死人没区别。
释佛理难信之疑(凡五辨)
问:先生论戒杀的道理,动不动引用佛经,那佛理似乎可信了。而楚王刘英最先信奉佛法,为什么反倒被废遭祸呢?
答:楚王遇祸,正是因为不信奉佛了。人既然归心佛门,就应当敬顺佛语。佛对于做子女的就教导孝,做臣子的就教导忠,明明白白的圣训,佛经处处有记载。楚王既然敬奉佛法,反而干谋反的事,那就是佛门的罪人了,怎么能得到佛的保佑呢?言论不合正道,君子尚且不说。何况是天中天,圣中圣(佛),反倒因私维护谋逆的人吗?肤浅的人借来谤佛,正好暴露自己的见识太小了。
问:楚王遇祸的事,听明白了。但是梁武帝信奉佛,后来饿死在台城,为什么呢?
答:饿死台城,是迂腐儒生的说法啊。考证《通鉴》,侯景攻陷台城,见武帝在太极东宫,神色不变。侯景不敢仰视武帝,退下来告诉王僧贵,有“天威难犯,不敢再见”的话。后来武帝每当有需求,多不如意,饮食也被侯景裁减。王纶送上鸡蛋数百枚,武帝口苦要蜜喝,得不到,接着说“荷荷”,就去世了。说的是口苦,就不是饿死可知了;说的是求蜜,就不是治饥饿可知了;饮食只说裁减,就不是完全没有可知了。帝王之家,虽然残羹剩饭,还是够几人吃饱的,哪里像厨房的奴婢,裁减就饿死了呢?鸡蛋达到数百枚,其它东西必定也有了,哪有数百枚鸡蛋在旁边,就称为饿死了呢?噫,天下古今的须眉丈夫,自以为是的很多,但就这一段史文,不觉用耳朵代替眼睛,何况其他深经奥义呢?
问:后来谈论的人,都认为武帝舍身,并连天下都舍了,我所以不认可罢了。
答:古今的圣人愚人,从来没有不舍身体的,“三寸气在千般用,一日无常万事休”。后来的人虽然笑话武帝舍身,不知自己的身体,也舍去很久了。就如先生现在,深以为武帝不对,不知将来也定有舍身的那一天。毁谤佛的,舍身在地狱道;毁谤法的,舍身在饿鬼道;毁谤僧的,舍身在旁生道。恐怕想舍身在同泰寺(梁武帝舍身的寺院)也不可能了啊。
按:《旧鉴》、《僧史》、《金汤编》等书,都记载大通元年,建造同泰寺完成后,武帝到寺里,舍身三天,群臣都舍财帛。大通元年中,武帝又到寺里,讲《涅槃经》题,不是又舍身啊。世间传说三次舍身,错了。又加上“为奴”二字,又说群臣用金钱赎出,未免是文字虚构,歪曲诋毁。噫,孔子的时候,写历史的已经没有直笔,怎么能期望后来的史官,不随世俗毁誉呢?
问:饿死说的错谬,固然是分明无疑,但诸佛、菩萨,救苦寻声,武帝这样的舍身奉佛,却怎么放任不救?
答:舍在于心,不在于身。武帝的身虽然舍了而心没有舍啊。如果真心出世,那舍弃天下如破鞋,却在垂暮老年,招纳侯景,图谋夺取中原,就知道三天的舍身,未免是求福的想法,不是真心出世啊。但他的写经造寺,种种功德,也有可取的,所以虽然遇到叛逆,还能高寿善终,不可以说不是福力导致的啊。春秋时期,深深憎恶孔子的,莫如盗蹠、桓魋,但他二人,一是寿终,一是司马。敬信孔子的,没有如颜渊、冉伯牛、子路了。而这三人,或短命、恶病,或遇难菹醢(一种酷刑,把人剁成肉酱。这里是说子路之被杀)。这怎么解释呢?定业难以转变,佛典中都有说过。台城的事变,不容致疑啊。
志公禅师将要示现圆寂,到内殿告别武帝,武帝大惊,因此问国运长短。禅师不答,只是指示喉咙及脖子,就是指侯景啊。武帝不明白,又问,禅师说:“老僧的塔坏,那么陛下的社稷也坏了。”禅师灭度,武帝为他建塔在钟山,工程完毕,武帝忽然想到:“木塔怎么能长久呢?”命令换成石头,希望能保持久远。拆塔刚完,而侯景的兵已进来了(见《护法论》、《金汤编》及《旧通鉴》)。运数前定如此。
问:我儒家既然效法孔子,应当把排斥异端作为己任,你反而要袒护,为什么呢?
答:先生也不知异端的意思了。所谓异端,是那大端有别于圣人啊。如同情是仁的一端,没有同情,就是异端了。羞恶(羞自己不善,恶他人不善)是义的一端,没有羞恶,就是异端了。圣心没有“意必固我”(四种不良态度),如果有,就是异端了。我的道一向是连贯的,不是一贯,就是异端了。宋孝宗说:“佛的五戒,就是五常啊。”孔子的思想,哪里有多远呢?今天的人不详察原委,一听说慈悲的道理,出自佛家,就必定反对,而我儒家的仁,在这里就丧失了。听说盗、淫的戒,出自佛家,就必定反对,而我儒家的义,在这里就亡失了。听说妄言的禁忌,出自佛家,就必反对,而我儒家的忠信,在这里就灭失了。岂不是要捍卫道,却反而伤害道了吗?况且圣贤之道,大公无私,尧就诚信恭敬能够谦让,舜就放弃己见服从众人,夏禹不自夸自大,文王望道却没有见道,何尝互相排斥?孟子批判杨墨(杨朱、墨翟),是出于万不得已,臂如大黄巴豆,良医偶然一用,不是天天必需的东西,如果说孟子的功夫,全在批判杨墨,那当年如果没有这二人,孟子就不能流传下来了吗?而孟氏的祭祀,所以百世不改变祧,难道不是反而沾了杨墨的光吗?宋朝儒生不如孟子,那愤愤不平的气质,反而超过孟子。今天的人又不如宋儒,那愤愤不平的气质,又超过宋儒了。从今以后,不知到什么时候为止?我很害怕这样,不知不觉说到这里,明白我、怪罪我,又何必顾及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