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、无功用行
“解脱染净缠缚,无功用修正而任运也。”
对污染、清净分别不休,就被染、净的概念缠住束住了。从这种缠缚中解脱出来,就是“解脱染净缠缚”。《金刚经》云:“应无所住,而生其心”,应是随顺,无所住是不粘滞,随一切缘而不粘滞,生灵妙无住之心,这是“无功用修正”。八地以前的菩萨都是有功用修正,比如我们教大家时刻照顾本来,照顾就是有功用修正,但是你不照顾不行,习气重啊!一旦忘记掉,就又住相、住境了,又跟妄念跑了。所以,要时时刻刻注意观照,这是从有功用转化到无功用的方法。八地以上的菩萨,才能“无功用修正,而任运也。”修正者,就是不要散乱,时时刻刻正念昭昭,了了分明,惺惺寂寂,寂寂惺惺。无功用者,连观照之心都没有了,这才是“无功用修正”。诸位注意,不是现在让你马上做到,而是要从有功用到无功用。有功用修正时,不要认为这样修就满足了,就以为是修好了。我们要进步、进步、更进步,八地、九地、十地不算,等妙二觉还不算,要究竟觉——圆成佛果才能了手。所以,要努力做功夫,功夫做到最后才能任运。要从“有功用修正”着手,不这样,怎么能到“无功用修正”的程度呢?那就要于妄念息处,识得真心,时时保护它,这点最重要。
“如无此解法之道力,虽有至高之见地、甚深之修持,亦于心无利。”
“解法”就是认识法身。如果只知道死做功夫,或者道理讲得很好,但却不认识法身,就是“无此解法之道力”。若无此道力,“虽有至高之见地、甚深之修持,亦于心无利。”至高之见地,指道理懂得很多,讲得很好。甚深之修持,指打座功夫很好,入定很深。若不认识法身,只有这些是不行的。香严禅师原是百丈禅师的弟子,他很聪明,对经论禅语样样通达,问一答十,但却没有解法之道力,没有认识法身。百丈禅师圆寂之后,香严就去参问他的师兄沩山禅师。沩山禅师看到香严来了,对他说:“我闻汝在百丈先师处,问一答十,问十答百,此是汝聪明灵利,意解识想,生死根本。父母未生时,试道一句看!”香严被问住了,茫然无答。在经书上找,在他看过的文章里找,竟找不到一句答语。他为自己叹息:“画饼不可充饥”,屡次请求沩山禅师给他说破。沩山说:“我若说似汝,汝以后骂我去。我说的是我的,终不干汝事。”
所以,若不具解法的道力,于修心没有什么实际利益。香严禅师遂将平日所看的文字烧掉,气愤地说:“此生不学佛法也。且作个长行粥饭僧,免役心神。”便泣别沩山禅师,到一所荒废了的古寺庙(南阳忠国师遗迹)里住下,自耕自食。他烧却文字,不学佛法,扫掉了“至高之见地”;长行粥饭,免役心神,排除了“甚深之修持”。但“父母未生时”这个话头,他却时时处处没有忘记。禅宗参话头的修法,是由宋朝的大慧宗杲禅师力倡而风靡禅林。香严禅师是唐朝人,那时禅宗多用直指,参话头并没有广行。香严禅师可谓是开了“参话头”的端倪。他行也参、坐也参、下地耕田也参,正所谓“行住坐卧,不离这个”。他不但抛却了世间名利,出家学道,而且扫除了“开悟”、“成道”等种种概念,置心一处。这样久久行去,好消息就要来了。有一天,他开荒种田,一锄头锄过去,锄到一块瓦砾,他拿起一掷,正好打在田边的竹子上,“啪啦”一声,震醒了生死大梦,顿时打开本来。噢!原来如此。这在禅宗谓之“破参”——参破了所参的话头。那么,父母未生时是什么面目啊?香严禅师没有说破。幸好他没说,不然,“父母未生时”以后就不能作为话头来参了。有了现成答案,就提不起疑情了。
到了宋朝,由于大慧禅师的提倡,参话头盛行。有一个和尚也参“父母未生时”这个话头。他不象香严禅师那样,烧却文字、不学佛法、长行粥饭、免役心神,他对至高之见地、甚深之修持扫得不尽,就不免役使心神,参话头过急。久久他变得疯颠了,嘴里念念叨叨,露宿街头巷尾,然而“父母未生前的本来面目”却时时处处没有忘记。有一天,他遇到两兄弟打架,叔叔出面劝阻。叔叔说:“你们父亲在世的时候,可是有面目的人啊……”有面目就是有面子、有威望。这和尚一听到“有面目”,就傻愣愣地挤进围观的人群,要找到这个面目。叔叔批评他的两个侄子:“你们却打架,象什么话?这么没面目!”这和尚一听到“没面目”,顿然虚空粉碎、大地平沉,真如实相朗然现前,他破参开悟了,从此不疯不颠,逍遥自在去也。“没面目”就是无相之实相,就是自性啊!只知道无相的理论,不见自性,落不到实处,任你说得天花乱坠、地涌金莲,也没有用。必须落实在心地深处,明见自性,才可透得过种种境界。
香严禅师破参悟道之后,沐浴焚香,遥向沩山方向礼拜说:“和尚大慈,恩逾父母。当时若为我说破,何有今日之事!”乃有颂曰:“一击忘所知,更不假修持。动容扬古路,不堕悄然机。处处无踪迹,声色外威仪。诸方达道者,咸言上上机。”这个颂传到了沩山那里,沩山禅师对他的高足弟子仰山禅师说:“此子彻也。”仰山却说:“此是心机意识,著述得成。待某甲亲自勘过。”他要亲自考考香严。仰山见到香严,说:“和尚赞叹师弟发明大事,你试说看。”香严举出前颂,仰山说:“此是夙习记持而成。若有正悟,别更说看。”香严又颂曰:“去年贫,未是贫;今年贫,始是贫。去年贫,犹有卓锥之地;今年贫,锥也无。”仰山说:“如来禅许师弟会,祖师禅未梦见在。”香严禅师又成一颂:“我有一机,瞬目视伊。若人不会,别唤沙弥。”仰山听后大喜,报告给沩山说:“且喜闲师弟会祖师禅也。”香严禅师法名智闲,故仰山称他“闲师弟”。他原是跟百丈禅师学禅,但后来在沩山禅师的激励下开悟,就成了沩山禅师的弟子。我们在这里不能扯得太远,这段公案就不再解释了,留给你们自己去透吧。
别看现在这里有这么多人听讲,若无“解法之道力”,脚跟未必站得稳。一听人家说,我的法怎么好、怎么妙、怎么高超,一下子就滑过去了,他要学“至高之见地”。一听人家说,我的法多么多么有力量,能出多大多大的神通,马上就跟着跑了,他要学“甚深之修持”。他不晓得真心是根本啊!“如无此解法之道力,虽有至高之见地、甚深之修持,亦于心无利。”你那理论敌不得生死,你那神通算不上解脱。若不认识根本,没有用处。若不得漏尽通,即使发了五神通,也是妖通。不但不能解脱,还有入魔的危险。因为“无解法之道力……于心无利”啊!
“烦恼力未退,非真实之道。”
为什么“解法之道力”这么重要呢?因为若无此道力,便不识无相之真心,那就是“烦恼力未退,非真实之道。”你心中的烦恼力没有退掉,总在烦恼当中,就不是真实解脱之大道。我们学佛,要认识根本,从而得此“解法之道力”,这才是“真实之道”,不能跟着邪魔外道走。跟邪魔外道走,将来会成魔子魔孙,而不会成佛的啊!
“如得此自起自灭之妙要,虽毫无至高见地之持法与甚深修法之缘依,然其自性亦决能从二执之缠缚得解脱。”
我们认识到了妄念根本不可得,就不用去管它,不用去压制它,任它自起自灭。在“起灭随无”之际,“随妄本净”,回光一瞥,一把擒来,从而识取真心,便得“此自起自灭之妙要”了。我们打坐的时候,念头来了不要去睬它,只管持咒,任它念头自起自灭。如果你要压住它,在心里念叨:“不要起、不要起”,那你就会胸口发闷,很紧张、很难过、很不舒服。很多人胸口发闷就是这么回事,他太紧张了。只要不跟着念头跑,让它自起自灭,就会轻松爽快,久久则定,随着你念咒功夫的深入,慢慢地入定了,进而由定开慧。打坐时如此,平时也如此。就象在南京路、西藏路(上海繁华处)路口,人来人往、车来车去。他们来了与你不相干,你不拉他们,他们就过去了。念头起了你就让它起,它自起自灭,并不长久,自然就灭掉了。但如果念头来了,你不知道,那就坏了。分明是跟着妄念跑而不自知,分明是攀缘住着,哪里还是修行啊!所以,看见念头,不跟它跑,任它自起自灭,这非常重要。“如得此自起自灭之妙要,虽毫无至高见地之持法与甚深修法之缘依,然其自性亦决能从二执之缠缚得解脱。”
“至高见地之持法”,即前句讲的“至高之见地”。“甚深修法之缘依”,即“甚深之修持”。有“至高之见地”可持、有“甚深之修持”可依,这都不可靠。“解法之道力”,即“自起自灭之妙要”,才是最重要的。前句是说,若不得妙要,纵然具有高见、深修,也不得解脱。此句是说,得此妙要,就算不具高见深修,也能得解脱。这两句话,是从一反一正两个方面强调“解法之道力”的重要性。其实,得此妙要方称至高之见地,具此道力才是甚深之修持。前述见地修持之高深,是有相的、相对的高深;得此妙要、具此道力,才是超越的、离相的、绝对的高深。
“然其自性亦决能从二执之缠缚得解脱”。“二执”就是执两边,有好多种讲法。执好执坏、执有执无、执是执非、执空执有,还有人我执、法我执。二执很多啊!都是倒向两边的。“人我执”,认这个身体或这个思想为我。这是我,以我为主,你们都不要抵抗,都要依从我,都要执行我的意见,都要服从我的意志,贡高我慢全都来了。二乘,就是罗汉、辟支佛,他已除掉了“人我执”,但还有“法我执”——有法可修、有道可成。大乘空宗讲“空”,见地很高超,理论很细密。但却不能执着,执着了便是“执空”。大乘有宗,如法相宗,它是讲“有”的,见地也很高超,理论也很细密。但也不能执着,执着了便是“执有”。人们多生历劫执着惯了,深受“二执”的缠绕束缚,即“二执之缠缚”。它捆住我们,使我们不得解脱。但是,假如你得此“自起自灭之妙要”,具此“解法之道力”,它也捆不了多长时间,你一定能够从“二执之缠缚”中解脱出来。
“如到金洲,求他石了不可得。”
金洲,纯是黄金的地方。有这种地方吗?何止是有!还有比这更好的地方。西方极乐世界就比金洲更好。在西方极乐世界,想找块石头是不可能的。楼台殿阁,也不是石头砖头造的,那是七宝合成,异常坚固,充满光明。你若到了“金洲”——纯是黄金的地方,根本无法找到一块不是黄金的其他石头——“求他石了不可得”。这比喻我们若是得了起灭之妙要、具有解法之道力,就象是到了金洲,除了黄金没有别的,比喻除了解脱没有别的,那就只能得解脱,得不到别的,是必定能成道的。
“任何所起之动、静妄想,皆唯现成之真实定境。”
这句话的意思是:随便起什么妄想,动的妄想也好、静的妄想也好,都只能是现成的真实定境,已不是什么妄想了。就象“到金洲,求他石了不可得”一样,到了这里,唯有真实定境,找不到什么妄想。为什么妄想能转为真实定境呢?那是因为得了起灭之妙要,具有解法之道力故也。
你可能会问:妄想都是动的,还有静的妄想吗?是的。求静也是妄想,一味追求入定,一定要定几个劫,住在定上,有定境可得,这就是静的妄想。所以我们说,打坐的时候不要有入定的企盼。一上座就追求入定,正是“静妄想”。妄想一起,这一座就坐不好了。要随顺而入,不去管它定不定,总是持咒不停,一句顶着一句念咒,那就自然入定了。还有,明明知道环境不允许,条件不具备,偏要想到一个幽静的地方去修行,这也是“静妄想”。“动妄想”就更多了,要这要那,都是动的妄想。
尽管动的、静的妄想很多,但这些都是现成的真实定境。念起念灭,不睬它,时时识得真心,认取本来面目,不跟妄想跑,当然得解脱,当然是定境。我们讲过,并不是死坐在那里不动才是定,而是对境不迷惑,任何境界现前,我都心不动摇,这才是无出无入的大定。比如二八佳人、妙龄少女,她是什么东西?白骨骷髅、臭躯壳,臭得很,有什么好看?你为什么见之心动?为什么跟她跑?分明是淫欲心在作怪。“二八佳人体似酥,腰间仗剑斩凡夫。虽然不见人头落,暗里摧尽骨髓枯。”淫欲是生死根本啊!诸位,若淫欲不断,西方极乐世界是生不去的。有人说,夫妻之间可是正淫啊!哈哈!夫妻正淫那只是随着你的习性,方便说说而已。知道你们夫妻的淫欲心一时断不了,故说夫妻正淫,意在不能邪淫。说到究竟处,正淫也要断!为什么?要生西方极乐世界,就要断除淫欲心。淫欲不断,不能清净,与净土不相应,怎么能生到净土去?淫欲心最坏,即使你发了神通,淫欲心一来,神通就没有了。云门禅师三世为王之后,神通一点都没有了。他前生作人王,三宫六院、七十二妃,女人太多,神通全失光了。西天有个大阿罗汉,肉身能飞行。国王请这个罗汉到王宫里应供,罗汉一下子就飞进了王宫。国王恭敬大阿罗汉,让王妃出来敬酒。这王妃长得非常漂亮,罗汉看见她,心动了一下。就这一下,神通没有了,不能飞回去了。这种例子还有很多,所以,淫欲心不能动啊!
“复求迷乱自性者,了不可得。”
认取自性之后,时时处处绵密保任,久久就成道了。再反过来找迷乱自性的无明妄想,再也不可能找到了——“复求迷乱自性者,了不可得”。有人问,我认识佛性,不迷了,成佛之后,还会不会再迷?你不必担心。《圆觉经》云:“譬如销金矿,金非销故有。虽复本来金,终以销成就。一成真金体,不复重为矿。”这里的“销”,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冶炼。金矿本来就含金,并不是冶炼产生金,因为“金非销故有”。比喻众生本具佛性,并不是原无佛性,因修而有。然而,虽然是恢复金矿中原有之金,终究是用冶炼的手段来成就的——“虽复本来金,终以销成就”。比喻众生虽具“本觉智”,根本是觉的,只因妄想执着,同时具有无明烦恼,所以,必须通过修行,得到“始觉智”,始觉合本觉,从而破无明、断烦恼,才能开显本具之佛性。“一成真金体,不复重为矿”。比喻一旦成道,就永远不会再迷了。